Dec 17, 2013

當母愛忘了內建


女兒今年九月入學 Pre-K(中班),兒子即將讀小學一年級。時光並不匆匆,過去六年的每一天都是你用汗水、淚水、口水、青筋、魚尾紋和白頭髮換來的。

第一個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你們住曼哈頓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那個晚上丈夫去機場接媽媽,把你和只有一週大的嬰兒留在家,嬰兒剛剛喝完奶睡著了,屋子裡難得的清靜。你抱著膝蓋坐在窗邊靜靜的從七樓向下看,車水馬龍,幾乎可以聽得見街上人來人往的嘻笑聲。那一刻起你明白,從此窗裡窗外兩個世界。

相較於身邊大部份的朋友,覺得當媽媽是他們此生做過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對你而言,成為母親,是上天給你最大的考驗。

你一直是自我感覺很良好的人。並非母豬自以為貂蟬那種近乎可憐的無知,而是清楚自己有幾兩重卻又盲目的擁抱著關於自己的一切,「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大概就是在說你這種人。面對那些長得比你漂亮的、身材比你好的、學歷比你高的、家裡很有錢的,或者以上皆是如微風少奶奶之流的,你不曾羨慕。但是,有一段日子,你發現你再也無法喜歡自己的人生,你忌妒著那些沒有牽掛的朋友們。在每個陪小孩去公園玩的下午和每一頓囫圇吞棗食之無味的週末晚餐,你一次又一次的想像,沒有當媽媽的話,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會比較快樂?

在網路上亂逛,每一本相簿、每一個部落格述說的都是母慈子愛的故事。你自慚形穢,於是不再閱讀任何有關育兒的網誌,因為他們宣洩著滿溢母愛的同時,也提醒了像你這樣的母親有多麼失敗。或許這一切只存在於幻想,從來就沒有誰贏了誰,但扭曲的念頭卻無法在你心裡停止生長。你想問,為什麼別人總是從容而自然的就把母親這個角色做好,你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搞得狼狽不堪?

明明應該是與生俱來,不需要學習的母愛,在你身上似乎從不存在。

你乾脆當個為母不強的逃兵。於是兒子一歲半開始讓保姆照顧,兩歲半就被送去托兒所,女兒也在一歲半跟進。孩子的爸如果有得選擇,當然捨不得兒女這麼小就「上學」,但他沒有吭一句話,大概權衡過後覺得小孩進私塾總比老婆進杜鵑窩好一些吧。而你也理直氣壯的想,這樣大家都比較健康,有開心的媽媽/妻子,才有快樂的孩子/丈夫。 

可是情況並沒有變得更好。你像一頭困獸,在充滿玩具的籠子裡橫衝直撞,卻不知道要去哪裡,還可以去哪裡?


你突然意識到,自己跟那些社會新聞上,在公廁生產,生完就落跑的國高中生小媽媽本質並無不同,也許你只是多了一點點責任感和社會對你這樣所謂唸了點書(高中有畢業)的人所加諸的期待。原來你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你忍不住懷疑,作為一個母親,到底還可以無能到什麼程度? 

我們理所當然包容顯而易見的苦痛,卻忽略了裹在糖衣下的挫折其實也很困難。所以對於當初義無反顧選擇的行業再也沒有熱情時,我們可以抱怨,然後辭了工作轉換跑道,砍掉重練。可是一旦為人父母,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我們甚至無法忍受自己曾經有過「後悔」的骯髒念頭。 每天晚上,那個太愛自己的你,和身為母親的另一個你,都在類似的矛盾和辯論裡皺著眉頭睡著。

母親的角色,緩慢而無聲的,侵蝕著自我。你感到自己不斷的縮小。

後來你開始尋求專業幫助。跟陌生人肆無忌憚說話的感覺其實還不錯,不太需要考慮到後果那樣的,有時候沒心情講,就望著窗外中央公園的一片綠,放空,但你始終無法忍受她用那種過於溫柔的語氣和近乎憐憫的眼神與你交談。聊天一小時的代價拿去換成 Yasuda 的 Omakase 可能還比較有療癒效果,一陣子以後你覺得沒什麼意思就不再去了。

當你再也Hold不住,變身成崩潰姊的那天下午,窗外晴朗無雲,氣溫有點曖昧的不冷不熱,風雨欲來。你在廁所裡辦完「正事」,賴著不肯出來,只想關在密閉空間裡任性的享受一個人的閱讀時光。看不見娘的女兒聲嘶力竭的大哭捶門,你置之不理。某個倒楣鬼以為愛妻烙賽烙到昏厥,問了聲「還好嗎?」你像是被拔了插硝的手榴彈,引爆。

「還好嗎?我好得很!我想在廁所裡待久一點不行嗎?我不只是媽媽,我也是個人!像你們一樣活生生的人!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是生來服務你們的!你們就是要把我的人生和上廁所的權利都毀了才滿意嗎?」

你歇斯底里,這些話利刃一樣從口中吐出,刺向愛你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沒有人想毀了你的人生。」

「我討厭你。我討厭這一切。請你去找別人當你孩子的母親,我無法勝任。我是個很糟的媽媽,我不會當媽媽,我是個失敗者。把我的人生還給我,放我走好嗎?」

他看著你,沒有回答。但那個眼神你認得,每次吵架你回敬以無比惡毒的語言,他臉上就會出現的,受傷的表情。

「你是我看過最好的媽媽,你把一件很艱難的任務執行得很完美,雖然我從來不在乎你是不是個好母親。你的存在讓我快樂,並不是爲了成就或服務我們的孩子。」他緊緊抱住你,你才發現自己渾身不停顫抖。

以前一直不懂為什麼阿母上廁所老是不關門,以為羞恥心和骨質一樣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流失,而你總算知道她上廁所不關門的習慣是如何養成的了。

六年過去,你漸漸瞭解那些關於「再辛苦也只有這幾年而已,小孩長大就輕鬆了」的話都不是真的。生兒育女是個不可逆的決定,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你的人生就此永遠改變,再也不會回到原來的模樣,如同你的肚皮一般。你家鄉的老母,依然時時刻刻為她相隔七千英哩遠的三十歲(咳咳,四捨五入)女兒掛心著,再過另一個三十年也不會變。

嫁得很遠的老女兒,則是在母親和自我的角色裡繼續拉扯對抗。但六年的功夫並不白練,你慢慢的體會到,母親與自我,沒有一定要殺得你死我活,也可以亦敵亦友,學習共存,或是摻在一起,做成撒尿牛丸,吃了以後每次考試都考一百分。

看著孩子已經熟睡的臉,你不太確定這跟多年前想像幸福的樣貌是否完全吻合,但你衷心感謝。感謝他們對你無條件的愛與包容,感謝他們教會你成長的不容易,感謝他們讓你看清自己從來就沒有那麼能幹和堅強,也感謝他們在你搞砸了那麼多次而且往後還會不停搞砸的情況下,(毫無選擇餘地的)允許你繼續做他們的母親。 

你撿起散落一地的自我,與母親的角色,試著共舞。


原文發表於07/02/2012無名小站。

Nov 11, 2013

告別


包廂的服務生一定很納悶我們是來「慶祝」什麼的。因為每個人都一身黑,像剛剛參加完告別式的樣子,大口吃肉喝酒樂開懷的態度又像是誰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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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醫生宣布肝癌末期。阿公當天就決定放棄治療出院回家,「不要歹戲拖棚,」他說。
大小姑姑分別從美國和澳洲飛台灣,貼身照顧。在六個不同城市的六個孫子EMAIL討論聖誕節要一起回台北,抓住可能是最後一次和阿公相處的機會。

週日,媽媽來電,話筒傳來顫抖的聲音,「阿公走了,你去通知其他孫子。」沒多餘的交代就掛了電話,顯然身後有很多事要處理,再通上話已經是五個鐘頭之後。

意外,也不意外。一個癌症末期的病人過世,絕非預料之外,但哪有這樣的?從發現肝癌到離開才一個星期,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我不知如何反應,只是坐在床上發呆許久。活了二十九年,從來沒有失去過親人,感覺有一點不真實。然後我走到浴室,和其它的每一天沒有不同,刷牙洗臉換衣服,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曾改變。好像我只要撥通電話,阿公還是一樣會接起來,然後因為耳背,會跟我互吼。

所有人把回台灣的日子從聖誕節改為感恩節。參加告別式。

傻強要我不用擔心,他跟公司請了假在家照顧孩子,並拍胸脯保證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一定正常作息,房子不會被翻過來。所以我可以暫時丟開母親的責任,回家鄉送阿公最後一程。 (一週後返美,孩子果真毫髮無傷,家裡一塵不染,家庭主夫臉上不見倦容,我不禁懷疑是否有小三來幫手。但不論如何,奶爸任務算是達成,且比我預期的更滿意,看來以後吵架可以放心離家出走。)

撇開此行的目的不說,這趟飛行是五年來最輕鬆的一次旅程。在飛機上吃飽睡、睡飽吃,還看了三部電影,我才想起一個人的旅行是多麼自在。

我和澳洲表妹的班機同時抵達桃園機場。上了媽媽的車,直接前往劍潭阿公阿嬤家。阿嬤走到門口迎接,給了我一個無聲的擁抱,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接下來的幾天,一直到告別式,都是這樣,沒有看到他哭或笑,就只是維持著沒有表情的表情。地上放了一箱親戚拿來的素泡麵,說是家裡有人往生要吃素,但阿嬤說難得回台灣吃什麼素,我偷偷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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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家主臥房的門後掛著一件橘色跟黑色條紋的長浴袍,陳年舊衣,混著一點樟腦丸的嗆鼻味和老人的體味。

我還是嬰兒的時候,爸媽跟阿公阿嬤住在一起。當時長得醜歸醜,家裡人還是捧在手掌心像稀世珍寶那樣的疼愛。阿公每天早上會用嬰兒背帶背著我在胸前,然後穿上浴袍把我密密實實的包起來,我像隻小袋鼠只露出一顆頭,然後祖孫倆一起到樓下的傳統市場散步。其實哪裡是散步,阿公只是想帶我到處在街坊鄰居間炫耀,他有一個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覺得)最聰明可愛的孫女。

再長大一點,爸爸媽媽搬出來住。我們每週六回去,阿公總是坐在磚紅色長沙發最右邊他專屬的位置上看電視。他見我進門,放下手中的長壽菸,用高八度的誇張語調問「阿公有沒有愛你?」我回答了「有」,他才帶著滿意的圓圓笑臉繼續看他的相撲或新聞。有時候我故意擠到他身邊,用兩隻手臂環住他一隻手臂,靠在他身上聞一下令人熟悉的老人味,問他「我有水嗎?」他會瞪我一眼,然後以「全世界哩熊水」的標準答案打發我。

晚餐後,大家圍著餐桌聊天,阿公會叫我去茶几幫他拿菸和打火機。然後,開始得意洋洋的講自己小學畢業就一個人到日本生活的故事,或者回憶起二二八事件他目睹親戚在火車站被槍斃的過往,或者談論台灣的政治,搭配鏗鏘有力的國罵三字經。所以我的髒話啓蒙不是班上的小混混,而是阿公。

他的髒話信手捻來,不管家裡有沒有未成年兒童或不熟的客人,管你是誰,想罵就罵,完全沒在客氣。有一次回去,進了房間發現姑姑在哭,一問之下才知道已經五十好幾的他剛才只是跟老子稍有意見不合,就被一聲「X你娘」伺候。我安慰姑姑的說法是,「其實,阿公也沒講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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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人生的最後一週過得看似很愜意。張開眼就是使喚女兒去買任何他想吃的東西,生魚片、冰淇淋、甜甜圈,反正醫生交待除了酒精之外完全不用忌口。被下禁酒令的他人生少了一大享受,於是天天躺在床上哈菸,把被剝奪的樂趣用尼古丁加倍補回來。

可是,這種「等死」的過程是很寂寞又令人恐懼的吧?你不確定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一年、五個月、還是三週?每天睡前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唯一肯定的,是現在在身邊的妻兒最後都無法陪你一起走。大部份的時候,阿公不怎麼說話,也沒有體力起床走動,阿嬤進房看他,他會突然精神百倍的大吼,用非常諷刺的口吻問是不是要來檢查他死了沒。有一回,他上廁所上到一半,突然喊「阿母!阿母!」說是看見媽媽來接他了。

阿公很幸運,老天爺沒有讓他等太久。一切就像是計畫好的一樣,那個週日他的兄弟姊妹們都到家裡拜訪。年初才喪夫的姑婆從房間出來,以一種幾乎太過於肯定的語氣說,「他過不去今晚了。」

家裡五十年沒有辦過喪事,每個人都手足無措,於是由姑婆發號施令分配任務,買壽衣、準備手尾錢、連絡葬儀社…。斷氣的時候,阿公的手足和孩子都在身邊陪伴。妹妹說,除了阿何在塌塌米房間陪阿嬤,其他人都跟著姑婆一起跪在地上念經,直到半夜殯儀館的人來把阿公接走。

與其說參加告別式,不如說我們是回去「慶祝」阿公的生命。因為家人難得聚在一起,那幾天晚上餐餐大魚大肉,白天就分上下午兩班在靈堂摺金元寶和蓮花。後來發現一個一個做速度太慢,於是設計了一條生產線,一人負責一個步驟,這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讓阿公「致富」。做這種「家庭手工」其實挺乏味,很自然的就邊摺邊聊天說笑,內容還越來越超過。比如說,我們坐的是一張四人桌,兩兩相對,有一次摺紙摺到一半,小表妹視線突然往坐在對面大表妹的肩頭望過去,然後喊了聲「阿公!」,把大家嚇得半死,回神後又笑到噴眼淚。就連告別式當天,家裡也沒有抱頭痛哭的場面,所有人只是七嘴八舌的給阿嬤意見,討論未亡人應該戴哪一副墨鏡比較時尚。這種不三不四的舉止可真謂「不肖子孫」吧。

朋友問是不是要做很多七,念經念到天荒地老?我說沒有,只意思意思做了頭七和尾七。阿公以前最痛恨這些,比較古早的年代,辦喪事都是直接在巷子裡搭靈堂,從早到晚充斥著誦經、敲打木魚的聲音,難免吵到鄰居,他還曾經因為受不了噪音而打電話報警。如果真的遵照習俗做了七個七,他恐怕還沒被「超渡」,就先從棺材裡跳起來飆三字經了。

要是真的這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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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第一殯儀館訂了最大的廳,「舞台」上好幾座花山,還有阿公笑嘻嘻的人型立牌。本來還在想,家裡親戚並不多,阿公生前脾氣又暴躁,到時候偌大的場地只有小貓兩三隻不是很淒涼嗎?沒想到椅子不但坐滿,還有人站著,差點以為是王力宏要開演唱會了。

身為家屬,得站在最前面答禮,看見很多熟悉的臉孔,包括坐在第一排默默拭著眼淚的阿祖。阿公一向愛面子又喜歡熱鬧,雖然他總是很瀟灑的假裝不在乎。如果他在現場的話,一定會很不耐煩的揮手趕人回家。可是,我們都知道他其實心裡很高興。

瞻仰遺容是我最抗拒的一部份,聽說會被濃妝艷抹,想到就覺得嚇人,我寧可保有記憶中的那張圓圓臉。但是該來的躲不掉,我雙手緊握屏住呼吸,探頭往棺材裡瞧。還好,沒化成藝妓。整個人除了瘦了一點、比印象中小一些,其實,從大餅臉變成瓜子臉的阿公還挺帥的。而且嘴裡有整排的假牙,下顎沒有用力,假牙會稍稍鬆脫,嘴巴也就自然張開,在冰庫裡冰久了定型成一個雌牙咧嘴的模樣。換成隨便哪一個陌生歐吉桑我都會嚇得作惡夢,但因為是自己那麼親密的人,那一刻竟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在開心的笑著。

家屬在交誼廳等待,牆上的液晶螢幕顯示著一個個的人名和火化完成剩餘時間,跟捷運列車進站倒數一樣。阿公的身體就在我們吃蛋糕喝咖啡的過程中,倒數,化成灰燼。

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沒有化成灰,火化完還得撿骨。原來骨灰要另外請人磨,不然的話,所謂的骨灰罈裡裝的其實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白骨。輪到我的時候,我伸出微微發抖的手,用特製長「筷子」夾起鐵盤上部份的阿公,放進骨灰罈裡。正式,告別。

於是再也沒有人坐在沙發上看日本新聞,再也沒有人問「阿公有沒有愛你」,再也沒有人吃飽飯的時候,提他十二歲就獨自坐船飄洋過海到日本念書做事的當年勇,餐桌上再也聽不到慷慨激昂的三字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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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爸爸早就在欣葉訂了位。一行人又餓又累,全身只有嘴巴的肌肉不痠,剛剛好剩下吃東西跟說五四三的力氣。

「珍妮佛阿姨是打算去夜店跳舞嗎?怎麼全身穿螢光綠來拈香!」
「哎唷我專門交一些不識字的朋友,拍寫拍寫。」
「那個阿娥怎麼沒有出現?阿公對他那麼好!」
「說是孫子要打預防針啦。」
「以後我死了,什麼儀式什麼七都不用做,但是要燒兩先女丫環給我。」姑丈交待。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包廂裡鬧哄哄的,一點都不像在辦喪事的家庭。只有阿嬤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依舊維持著沒有表情的表情。

爸爸舉起手中的酒杯,「阿母,恭喜,從現在開始換你當家。」

阿嬤終於笑了。

原文發表於01/14/2012無名小站。

Oct 31, 2013

臉書

我開了。

一直以來都有網友問我何時要開臉書專頁。我也不確定自己在「ㄍㄧㄥ」什麼,大概是害怕習慣說短短的話之後,就不再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書寫了吧。

怎麼知道孩子越大事情越多。時間變得瑣碎,思緒被切成一段一段,總是想等到有時間再坐著把心裡的想說的話完整紀錄下來,一拖再拖,就過去了。也許臉書是個比部落格更適合的形式。

這個看似冷漠的大城裡有很多美好的小事,我不想忘記。

https://www.facebook.com/slumdognyc




Sep 22, 2013

又見月圓時


臉書上的朋友,同樣是住在美國的台客,貼上跟姊妹淘在家吃比薩喝可樂的照片,跟大家分享他的小確幸。我一邊想著原來幸福可以這樣簡單,一邊又想如果是我,大概會在嚼比薩邊邊的麵皮時感歎,秋夜晚風有夢有朋友但搭配的不是鹽酥雞和炸雞皮以及珍珠奶茶真是令人遺憾。

就像 Midnight in Paris Gil Adriana 一樣總是覺得過去比較美好。我的症頭雖不完全相同但喝七喜的時候悲傷不能擁有開喜人在美國卻心向台灣也是一樣的不切實際。

在紐約的第一年 很誠懇積極的想「在地化」。只去中國城買菜過一次,廚房裡沒有電鍋和醬油,冰箱裡常備 Philadelphia Cream Cheese台灣的朋友沒幾個,若有打麻將或唱KTV之類的台式活動絕不加入。我現在要是認識當年的自己一定對這種急著丟掉過去的行為嗤之以鼻,但那時覺得花那麼多錢來留學,怎麼能不好好把握短短的兩年時光融入當地生活 。溜冰、滑雪、時代廣場跨年倒數,樣樣有趣樣樣來,那時候舒適圈很廣什麼都嘗試連品酒會這麼假掰的活動都願意參加(我不但對酒一無所知而且酒量奇差),哪像現在三天兩頭往功夫茶和CoCo報到。

隨著來美的時間越久,愛台症狀就日益加劇,覺得中秋節不烤肉渾身不對勁萬聖節要扮什麼完全沒興趣。事實上只有剛來的第一年參加了西村的扮裝遊行扮什麼不重要布料很少就好。FOB 特徵之一就是會在萬聖節完全無視北美的低溫而穿著暴露大量肌膚的服裝研判是在本國被壓抑太久的後遺症。(我在講我自己,不要沒事來對號入坐。)如圖,在十月底的紐約還咬牙中空,如果照片局部放大再放大,雞母皮應該清晰可見。


我在大嗑阿達從台灣人肉快遞來的微熱山丘和菲菲慷慨相送的芋頭酥時(果然出外要靠朋友),一邊享受著心裡鄉愁胃裡高潮的複雜情緒,一邊忍不住反省,也許我應該改變剛愎自用的個性,推翻守舊的惡習,打開心胸試著愛上新東西人生才不至於越活越窄。盡量學著享受燕麥粥(噁) ,不要一天到晚懷念大腸麵線(老闆香菜多一點還要加辣謝謝); 九層塔炒螺肉與冰台啤並不是唯一的答案, Ossau Iraty Chardonnay 也可以是正解。假裝的事情久了說不定有一天就會真的喜歡。

話雖如此,週末幫阿珠慶生時還是順便應景吃了烤肉(雖然是日式燒肉但沒魚蝦也好),歡迎嫦娥盡量笑我台。